有很多的時候，紅豆都以為，人的記憶是最為深刻的。特別是那些對他們來說有著特別意義的事件或者人。很多的人，一生都在嘗試著遺忘，可是到頭來，卻只會記憶得愈發的深刻。最後變成烙印在骨頭中的不能磨滅的疤痕。

但有些時候，紅豆又覺得，其實人的記憶是最單薄的存在。因為那些曾經出現過的人，遇見的事情，總是可以隨著時間慢慢的沖淡，最後變得透明。變得好像從未存在過一般。

到底是哪裏的不同呢？明明都是記憶，明明都是生命中出現的人或事物，為什麽從來會是兩種截然相反的結果呢？

這個問題曾經困擾了紅豆很久很久。直到多年以後，當她看著自己生命中的人一個個的出現、消失，從清晰變得透明，但亦有那些特別的存在，成了心底最深處不能抹去的疤痕。

那個時候，紅豆才明白。其實並不是人的記憶有著單薄和深刻兩種區別，而是那些會隨著時間不斷被沖淡的人，對你而言，不過是生命中形形色色的過客中的一位罷了。

但那些不能被輕易忘卻的，被隱藏在心臟角落的不敢被輕易碰觸的。那些人，與你而言，是你生命中註定逃脫不掉的劫難和最純粹的幸福。

那之後不久，便迎來了新年。之前出去例行巡診的回音谷弟子們，也紛紛趕在過年之前，回到了谷中。

讓紅豆意外的是，他們對於陳允榮的消失亦持著一種緘默的態度。就好似有所忍都在冥冥之中，達成了一種本能的默契。

久而久之，連紅豆自己都時常會有一種錯覺，允榮師兄，真的存在過麽？

原來，忘記一個人，真的可以這麽簡單和隨意。

新年之後，是元宵節。

其實新年在紅豆的印象中，除了母親會給自己做一雙新鞋子，或者吃上一些難得吃到的食物之外，並沒有太多的印象。

相較而言，元宵節在紅豆的記憶裏，存在的比重要大上很多。

只因著那一天，是她的生日。母親會特意給做上一碗紅豆湯圓，坐在一邊靜靜的看著她將湯圓吃得一幹二凈。

而後是她擡起頭，沖著母親傻笑。母親便伸手，寵溺的揉著她的頭頂。那是紅豆記憶中，最為深刻的畫面。

相比以往而言，今年的元宵節對紅豆來說已然失去了曾經的意義。是呢，在回音谷中，又有誰能記得她的生日呢？

不過是一個生日罷了。她這樣的安慰著自己。

一如新年那般，師傅師娘特別準備了一桌好菜，招待門下的弟子。

草草的吃完飯，紅豆便悄悄溜出了院子，打算回房休息。

剛走到門口，便見到西河鬼鬼祟祟的站在門口張望著。手裏提著一只食盒。

看到紅豆走出來，西河一臉早知如此的表情，拉著紅豆便是進了屋。

“你不在家過節，跑來這裏做什麽？”紅豆沒好氣的問道。

西河撇撇嘴，“當然是過完啦。你又不是不知道，老鬼那德行。我覺得無趣，就跑出來啦。”

紅豆這才想起，西河的師傅似乎在之前去了南海，據說要很久才會回來。在他回來期間，西河都是與周靈機一起住在後山。

過年的時候，西河倒是腆著臉，非要賴在陳泉的院子裏，跟大家一起過年。

說來，大約是因著西河的出現，本來氣氛嚴肅的年夜飯，卻在不知不覺間變得充滿了歡笑。而紅豆亦久違的在師傅師娘的眉宇間，看見了一縷淺淡的笑意。

雖然西河總是會將自己氣的半死，但紅豆不得不承認，自己與西河在一起的時候，從來都是異常輕松且自在的。

盡管西河名義上是她的師叔，可是……她卻能夠隨意的對他說出自己的不滿和憤怒。亦會因為功法上的一些進步，在他面前一個勁的得意和炫耀。

想來，西河的身上，或許有著一種讓人忍不住想要親近的獨特氣質吧。

西河指指手中的食盒，神秘的笑道，“不過我這次過來，也是特意給你送好吃的來的。”

“誒？好吃的？”紅豆驚詫的看向西河手中的食盒。

西河倒也沒多說，打開食盒，卻是端出了一只藍底白花的海碗來。卻是一大碗正散著熱氣的紅豆湯圓。

看著那晚熱氣騰騰的湯圓，紅豆楞住了。後山離這裏雖然路程不算太遠，但到底是在夜裏，加上是冬天。

要想保證過來的時候湯圓不涼，那麽必須趕路趕得非常的快。雖然這對武者並不算難，但西河到底是一個不會武功的普通人，而且身體比普通人還要孱弱上幾分。

不知是不是因為趕路的關系，紅豆清楚的看見西河的額上掛著晶瑩的汗珠，本來蒼白的臉，大約也是因為這層關系，染上了一層淡淡的紅色。

西河將湯圓往紅豆面前一推，“別發楞了，快吃吧。”

紅豆看著眼前的湯圓，半晌才回過神，看著西河，結結巴巴的問道，“為什麽……為什麽要特意過來送這個給我？”

西河坐在對面，雙手托腮，笑嘻嘻的看著紅豆，“要是我沒記錯今天該是你的生辰吧？”

紅豆驚詫的看著西河，“你……你怎麽知道的？”

西河聳聳肩，“當然是你告訴我的咯！”

“我什麽時候告訴過你這個啊，我怎麽不記得？”

“你不記得是你的事情，反正我記得就行了。別楞了，快吃吧。別一會涼了！”

紅豆提起筷子，伸手小心翼翼的夾了一個塞進嘴巴裏，倒也不知是不是因為湯圓太燙，還是什麽……在湯圓入口的瞬間，紅豆的眼淚便那麽不可自控的吧嗒吧嗒的掉了下來。掉在了熱氣升騰的海碗中。

看到紅豆坐在對面掉眼淚，西河瞬間慌了，“你……你怎麽了？難道我做的湯圓不好吃？”

紅豆搖搖頭，沒有說話，依舊默無聲息的掉著淚。

“那難不成是有人欺負你了？”

紅豆依舊是搖著頭，沒有答話。

“那你……你到底是怎麽了？”西河站起身子，走到紅豆身邊，皺著眉滿臉的疑惑。

紅豆擡起臉，淚水已然模糊了視線，讓眼前西河的臉亦變得有些模糊不清，“你……你為什麽要對我這麽好？”

“啊？”這回倒是換成西河楞住了。

“自從我到黃泉院後，你就一直在幫我。雖然你喜歡作弄我，常說些挖苦我的話，可是……我心裏非常清楚，我能學習內家功法能獲得輪回院的測試資格，所有的一切，都是因為有你在幫我。可是……我什麽都沒有為你做過。還經常跟你吵嘴。甚至到現在，連句正式的謝謝都沒跟你說過。你……你為什麽要對我這麽好？”

看著眼前，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少女，西河的心裏卻沒由來的生起了一絲暖意。他笑了笑，伸手揉著紅豆額前的發，“真笨。我不是說過嗎，我們是朋友。朋友之間，相互幫助是應該的。”

“可是……”

“別再可是了。再可是下去，湯圓可就要涼了。你要不想浪費我的好意，就趕緊把臉擦幹，將這碗湯圓全部吃光，知道沒。”

“哦，”紅豆應了一聲，用袖子胡亂的擦了把臉，提起筷子，埋頭吃起來。

只是……吃著吃著，原本止住的眼淚，卻仍是不受控制的掉下來。

“真笨！”

紅豆的耳邊響起西河熟悉的聲音，繼而她覺得自己的臉被人硬生生的擡了起來。正對上少年清澈的眸子。

卻是西河不知從哪掏出了一方手帕，拿在手中，輕輕的替紅豆擦拭起了頰上的淚水來。

全程，紅豆只是楞在座位上，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西河。甚至忘記了再掉眼淚。

直到將所有眼淚擦完，西河方才滿意的笑了笑。又捏住紅豆的鼻子，“那……鼻涕！”

紅豆這才回過神來，一把奪過西河的手帕，“我自己來。”

而西河則站在那裏，滿臉笑意的看著她。那笑容很溫柔亦極其柔軟。只是紅豆側著頭擤鼻涕，並未看見。

當紅豆回過頭時，西河又恢覆了平常那副笑嘻嘻的模樣。她看了看已然有些涼的湯圓，又看了看對面微笑著看著自己的西河。

那個瞬間，紅豆忽的覺得現在的情景是那樣的似曾相識。就好似曾經在家的時候，與母親相依相親那般的溫暖。

朋友……真是溫暖的字眼的呢。

紅豆默默的吃著湯圓，西河就那般靜靜的看著。一時間，兩人誰都沒有說話。氣氛亦變得十分微妙。

“那個……你的生辰是什麽時候？”紅豆忽的打破了沈默，忐忑的問道。

“你問這個做什麽？”

“這次你幫我過生辰，等你生辰的時候，我也替你過，”紅豆道。

西河笑道，“算了吧，我可不需要什麽。你啊，只管好好練功，替我贏了這次的賭約，我就心滿意足了。”

“那個不一樣的，”紅豆看著西河，認真的說道，“何況，你不是說我們是朋友嗎？難道我想知道朋友的生辰都不行嗎？”

西河笑著搖搖頭，“不行！”

“為什麽？”

“沒為什麽！”

“切，怎麽可能！”紅豆聞言，立刻不滿的撅起嘴，“我不管，你要不告訴我就是不拿我當朋友。”

西河笑道，“你當真這麽想知道？”

“當然！”

“那好吧，只要這次你贏了賭約，我就告訴你！這樣可以吧？”西河道。

紅豆不由皺起眉，“不行，怎麽能這樣子？賭約是賭約，生辰是生辰，又沒什麽關聯的。”

西河嘻嘻笑道，“你這麽不願意，難不成是覺得這次賭約你會輸掉不成？”

“那……那怎麽可能！我怎麽可能會輸！”

“那不就得了？”西河伸手，敲了敲紅豆的額，“別說了，快吃吧！我還等著收碗呢。”

“哦！”紅豆這才沒有再說話，埋頭大口大口的吃了起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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